走进黎族·作家日记

姜念光：到雨林中去

天色薄阴，欲雨未雨。“走进黎族”采风团的中巴车一路颠荡，驶向山区。

(资料图)

九点四十一分，手机上跳出一条短信，海南省资规厅提示：您已进入或邻近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公园内禁止破坏自然地形地貌、猎捕野生动物、采挖野生植物等一切破坏生态环境行为……与此同时，车上的一个“赌局”已然有了结果——黄梵称自己昨天晚上写的一篇“作家日记”有970字，胡竹峰对着手机屏打量几眼，语气笃定地说，肯定不到900字，赌一赌，怎么样？坐在后排的年轻记者韩星报出，电脑word显示905字。黄胡二人于是又理论了一番，去掉写作日期和作者姓名就不够900字了，即使把乐东县改成准确的表述“乐东黎族自治县”，也还是不够！君子坦荡，君子谦谦，君子愿赌服输。

今天是采风写作活动的第八天，作为刚刚加入的新成员，甫一见面，我就毫无保留地接受和喜欢上了这个由不同年龄的作家、记者、组织者和服务人员组成的临时集体，即使在这种小小的戏谑与玩笑中，也能随处得见他们的严谨、勤奋和专业，感受他们的清新机敏与生机勃勃。当然，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会面临体力和脑力的双重考验——满满当当的日程表，从一个地址到另一个地址，马不停蹄的山岭、丛林、流水、村落，然后每天完成写作。当然，我也并没有想到考验会来得这么快。

按原来的计划，探访尖峰岭国家森林公园，将会乘车上山，或者去看天池，或者沿栈道进鸣凤谷看雨林，而海拔1412米的第一峰尖峰岭不在涉足之列。昨晚与大家会合的第一个小时，我参与讨论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要不要登尖峰岭，接着是，多少人要登尖峰岭，以及如何登上尖峰岭。登派摩拳擦掌，不登派笑而不言。商议的结论认为，人马可以分成两路，七个人去登山，其余的人仍然乘车。我得到了登派不由分说地肯定和邀请，本无打算立即品尝这种可以想象的劳顿之苦，又出于礼貌不好拒绝，所以我会是七个登山者中的一个。

最为坚定的主登派是这个临时集体的中心人物何哲良，说起尖峰岭的海拔高度和山势陡峭，这位60后两眼睁大，目光中有一种热烈和狂野的劲头。他的目标竞赛者胡竹峰因此送给他一个新称号，名曰：“海口小豹子”。出发登车的时候，我们一律长裤长衫，有人还加了一件外套，却惊讶地注意到，何哲良身着运动短裤和无袖运动上衣，一副舍我其谁的精悍模样，暴露出八百场羽毛球积累下的结实肌肉。此刻，“海口小豹子”就坐在我身后的座位上，跃跃欲试，并随着中巴车每一次的刹车，扑腾着我的椅背。他用标准的湖南口音说，今天没有阳光，恰好适合登山；他说，今天登山分成两个战队，作家战队和服务保障人员战队，试试看哪个战队最强啊；他又说，峰子你一个80后，真的以为你能赢……坐在我前座的被唤作峰子的八零后散文家胡竹峰，则不时侧过长发卷曲的头，应付着他的挑战。中巴车蜿蜒、上坡，然后在一块巨石前停了下来。巨石名叫将军岩，事实上，关于攀登尖峰岭的所有计划、所有想象和所有热情，也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中国林业科学院热带雨林研究所的两位生态工程师正在这里迎候我们——年轻的卢春洋和她同样年轻的同事张涛，先将我们引到将军岩下的一片空地上，指点着前方数座山峰说，这里是观看尖峰岭面貌的最佳地点。放目眺望处，数峰青黛，烟云萦绕，最高的尖峰岭如锥如削，锐利的顶端隐于云中。哈尔滨女孩卢春洋，圆脸长发，青春旺盛，质朴而快乐的语调充满感染力。她清楚确凿地告诉我们，按照预先的安排，她将带领大家去天池、鸣凤谷等处，走进热带雨林并为大家进行讲解。登尖峰岭？登尖峰岭来回需要三个小时，但是，这里无法登尖峰岭，那是进山的另一条路，从这里到登山处需要再驱车一个多小时，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闻听此言，我松了一口气，我感觉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今天可以不必过得那么艰辛了！可以想见何哲良的惊诧和遗憾，他反复问，今天不能登尖峰岭了？哎呀怎么就不能登了……大家讪笑不言，此次活动计划的真正调度者和执行者何有志的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回到车上，继续向前。英雄无用武之地，何哲良同志看上去有点悻悻然，有点落寞。胡竹峰则还不忘朝伤口上撒盐，说，今天爬不成尖峰岭了，要不等会儿找棵大树，让“海口小豹子”爬一下。

中巴车气喘吁吁，一路上坡，委屈前行。自我介绍是“十项全不能生态工程师”的卢春洋，热情洋溢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和雨林的故事。对于越来越近的尖峰岭热带雨林，我只有简略的了解，作为中国现存面积较大、保护最完好的热带原始雨林区，其完整性和原始性，与世界著名的亚马孙热带雨林相比亦不遑多让，至于其中的几千种植物、几百种野生动物和两百多种鸟类，也仅仅记住个大概数字。我心知，雨林像一部伟大的百科全书，终其一生也无法将其读完，除了可能习得的某种专门知识，其实我更渴望的是接触和感受那种丰富、驳杂、繁盛的生命情态，枯朽和新生，卑微和神奇，统摄于一个完整宏大的共同体之中，无穷无尽，欣欣向荣。我想察觉雨林里的醍醐泉涌、皮毛斑斓，我想获致一种沛然莫之能御的热烈情感。

同乘一车的这个由不同年龄的作家、记者、组织者、工程师和服务人员组成的集体，男女各半，分别来自八个省份。是的，我喜欢这个生动的、清新的集体。我们谈笑风生间，雨林就要到了，或者也可以说，我已经置身于雨林之中。

2022年11月4日 乐东

作家简介

姜念光，山东省金乡县人，现居北京。先后毕业于湖南某军校军事指挥专业、北京大学艺术学专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解放军文艺》杂志主编。长期从事图书与杂志编辑出版工作，曾主持策划多项国家重点出版项目，并获中国图书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等。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文学写作，作品发表于各类报刊，被收入百余种选本。2000年参加第十六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白马》《我们的暴雨星辰》《大地的教导》等，《我们的暴雨星辰》被列入“中国好诗”第三季。另有散文随笔、批评文章及学术文章若干。曾获第十一届“闻一多诗歌奖”、第九届“扬子江诗学奖”、第五届“刘伯温诗歌奖”杰出诗人奖、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提名、第二届丰子恺散文奖、第五届长征文艺奖等。